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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偷窥

□ 姜 澜(江苏省苏州第一中学校高一)

 

 

 

暑假的时候,我到上海去玩,住在上海一套租的房子里。

那租来的房子,就在上海的法租界。汽车稳稳地停在路边。三伏的天气,打开车门,盛夏的热气在午后充盈了人的整个大脑,头发被毒日头烘焙得干黄松鬈,像雪茄烟丝。

手足都缺氧,酸软得使不上劲来。我昏昏沉沉地抬头看这套上海老洋房,拉毛处理的墙壁使人感觉好像在抚摸一头巨大的兽。兽沉睡着,呼出巨大的历史风尘气。房子有一个大铁门,漆黑的,黑得要把我溶进去似的。它仿佛是洞察一切的眼睛,无声诉说着过去的二三事。

我们走进房子——这实在是一栋极具艺术气息的房子。最令我感到有趣的是那个壁炉,外面一层铜的雕花已染上铜绿,同时又混杂金属的冰冷血液,像是过去与现实的无情碰撞。

我想,这头兽是受伤的、躲匿的、无处可藏的。

就这样,我住在上海法租界的房子里,在一个不知是什么天气的日子里,跑到楼上去了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跑到楼上去,只记得天蓝色的塑料拖鞋压在狭窄的楼梯上时,楼梯发出的细小尖叫——一种曾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尖叫——可怜的声音。仿佛我每踏一步,便上上下下牵动着整座楼痛的神经。而这些神经仿佛又连着我的了。曾发生在这房子里的悲情经历和风流韵事,它们伸长了精神触角,从那一段沉积的历史中流透出来,在历史的旁观者面前,排演着荒诞滑稽的闹剧。在灰雾弥漫的走廊里,摸索着,伸向我。我顺着它们向房间里看去,一个不存在的男人正坐在床沿上抽烟,旁边是零乱的行李,他满眼血丝,眉头紧锁,突然向门外看了一眼。就在那短短的一瞬,我成为历史的偷窥者。我立即掉头走开。我走过明亮的百叶窗,走过其他租客紧闭着的房门。窗外传来几声鸟鸣,我向外望去,可是透过磨砂的玻璃窗,我什么也看不见,像是被十九世纪的鸟鸣遮住了眼睛。

继续上楼。

啊,这房子的历史感太过强烈,我忽然分不清我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中了。记忆中仿佛有相仿的东西与之相撞。我靠在窗边,细细回忆起来。

我曾经去古玩市场买过两封信。是那种写信的年代的信,旧信,旧得发黄而卷边,使人联想起夏日黄昏的天空。这信,应该是以低价回收过来的,卖出去时也不贵,一大箱一大箱任你挑选。

这似乎是在出卖人们的隐私,抑或是一段浓油赤酱的历史,同时也满足了人们的偷窥欲。

好奇心是认识美好事物的机遇,也是漫长痛苦的开始。

我轻轻地打开那封信,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,手脚有些慌乱。

第一封信,内容大致是妻子写给丈夫的:孩子生病了,正在住院,急需钱,还有家庭琐事若干。

我略带欷歔地看完了第一封信。心中如明镜一样亮:这是一封活生生的信啊。那蓝色墨水在信纸上晕染开花,略带潦草的字迹是急切心情的最好载体,顺着笔杆一歪一斜,焦躁的思虑和颤抖的呼吸全都爬进信封里去了。凑近信纸,我甚至能感受到写信人紊乱的鼻息。

第二封则是一段爱情故事的悲剧结尾。“你爱我吗?”这个问题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似乎很是可笑。海誓山盟吐出一个“爱”字,红男绿女的爱情不配被写在信上。

那么,在那个时代里,他们的爱,是纯粹的吗?

我不知道,这个问题简直胡闹。他们曾在佛祖面前叩首跪拜为对方祈祷,也曾小打小闹到无法收场,可最终还是迎来了爱情的死亡讣告。

那么,你问:过去和现在的区别呢?可能是开始交往的那份初心吧。

读完这两封信,我沉思良久。我偷窥了一段历史,就好像我也亲身经历过了一样。信纸上痛苦不安的褶皱、隐忍不甘的泪痕……也让我感同身受,为他们担忧着,揪心着,痛苦着。

我眼前这封信纸的颜色,将会是他们整个人生的底色。

这感觉其实很像读小说,但是跟读小说并不一样。写在纸上的,是一段真实的人生,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,他们不以任何原型为模板。

我越来越不安——他们是如此真实,真实到让我怀疑自己的存在。

我的不安还在于一个地方——那些庞大的考古工程且不去管它。我所进行的历史偷窥,是否具有合理性呢?

无人能够回答我。旁观者如同生活在楚门的世界,由陌生人的喜怒哀乐,衍生出无数思想的浪花,白白拍死在现实的黄金沙滩上,临走退潮时还不忘留下谣言的白色卵。当虚假或真实的玫瑰色曙光照到它们身上时,它们不负责任地破壳而出,传播友好或恶意的评论。

而亲历者已远逝,他们是湖心的月影朦朦,他们的人生被偷窥着,然而仅仅是波动却无法真正地破碎。就像他们当初写出这一封封信时,永远不会猜到这封信将被一个好事的女孩阅读。也像我无意丢失一本日记本时,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被人捡起,被那人珍重地、哪怕带一点好奇地偷窥着阅读一样。啊——那个人会不会对此妄加评论呢?

一个人敏感起来,隐形眼镜药水瓶子里晃荡的都是一颗颗粘在自己身上的眼珠子。

历史是雨林深处忽高忽低的藤蔓,戴着金丝眼镜的猿猴是始作俑者。而我,被不存在的叫嚣催促。像是穴居在山洞里,蕴含着一股万物生长的体味,急切的、快要喷发的偷窥的欲流,割下火漆的那一刻如同活火山喷发时流畅的欢乐。

耳边闪过蛰虫的细切尖叫和蝙蝠“棱棱”的扑扇声。

我知道——我在偷窥历史,历史也在偷窥着我。

 

(指导老师:陈 佳)

【点评】

作者以独特的视角讲述了一段“偷窥”的奇妙旅程,得出我们是历史的偷窥者,同时也将被历史偷窥的结论。在谋篇布局上,作者匠心独运,带领读者走进“老房子”中随景窥物,随后又触景生情,将读者带入“窥信”的回忆中,引发对历史、对远逝之物的思考,表现了作者独到的感受力。本文荣获初赛一等奖。

 

【专家赏析】

这篇文章的构思比较新奇,写了一个当代人对历史的窥探,也就是从现代人的视角去观察过去时代人们的生活细节。其实是三个片段,一个是租界的老房子,两个是古董摊上买到的旧书信。应该说,这样的话题是比较有意思的,因为不管是老房子还是老信件都是旧时最普通最真实的生活,当时身处其中的人不会想到要留着给多少年之后的陌生人“赏玩”。所以作者就有了一种“偷窥”的感觉:溜进了人家的卧室,偷看了人家的信件。其实这种窥探真正的意义乃在于,立足于今天这样一个纷繁富足、与过去迥乎不同的时代,我们如何才能设身处地去想象从前人们的生活状态与思想感情——也许很多人会替过去的人感到遗憾,他们的生活那么艰难,他们的感情那么单调;也许有人会对旧时的人感到羡慕,他们的生活那么安静,他们的情感那么单纯。但无论如何,过去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,所以“偷窥”的人尽可以好好感受这片刻的时光穿越。当然,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,很多年之后也许同样会为人所窥探,他们又会发出什么样的感慨呢?

文章的语言表达比较重视修辞,但是对于主体内容的描述却显得不够充分,尤其是两封信的内容叙述得不够清楚,很难让人形成完整的印象。——其实所有的人都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吧,要不然,那些描写家长里短的文学作品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?

—— 蒋成峰

 

【专家简介】

蒋成峰,语言学博士,中国传媒大学文法学部副教授,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评委,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校园文学委员会副秘书长兼学术委员会秘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