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经“漂亮” 总算“难看”
周剑初
我曾读到过王世银先生《字的”漂亮”与”难看”》一文,颇有同感。我学书大致就经历了从”漂亮”到”难看”这个过程。学书之初,我一心想把字写得漂亮一点。也许在写字方面有那么一点天赋,在单位里,还真没有人写得过我,凡是出板报墙报、写标语通知一类”露脸”的事,全让我”包干”了。我的那一手”漂亮”的毛笔字,常常赢得领导和战友们的交口称赞,以至于在驻地一带小有名气,一些饭店商店竟让我写招牌。坦率地说,刚刚20来岁的我哪里经得住如此这般的”宠信”?这心里边早已”天高云淡”、美的不得了。
一九九二年的一天,我揣着自己的”得意”之作,敲开刚刚打听到的刘洪彪老师的家门,请他指点。没想到刘老师给我的却是一盆冷水:”你这字写得倒是很熟,不过再这样熟下去可能就会积习出毛病成顽疾了。如果真要学书法,非临帖不可。”听了刘老师一席话,我一下子就凉了半截。心想,怎么都说我写的”漂亮”,就你不以为然呢?告别刘老师后,我就一个劲地琢磨,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,夸我的人是看热闹的外行啊,我得相信看门道的内行才是。这以后,我就找来一摞子字帖。
不久后,我考进大连一所军校,课余时间,我全把它用在了临帖习字上。那些日子,我像是得了”饥饿症”,胃口大得很,管你秦汉唐宋,不论真草隶篆,见到喜欢的就使劲儿临。两年下来,我的书作不仅登了报,还偶尔获奖,甚至入了全国展。连一向治学严谨、不轻意夸人的刘老师再次见到我的作品时,脸上也浮出了不易察觉的喜色。
事情就是这么怪。在一次全军书展上,一位朋友对我说:”你的这张字是所有获得一等奖作品中写的最’丑’的”。他是那样直率,那样认真,我真不知怎么应对。问题是,我的这种”丑”字,在一系列大型展览中,总能被评委们认可,而占着一块墙壁。看来,我的字离雅俗共赏还有一定的距离。
18世纪英国著名画家、艺术理论家、美学家荷迦兹指出:”适宜、变化、一致、单纯、错杂和量――所有这一切的共同合作(彼此矫正、彼此约束)产生了美。”至于丑,他认为是自然事物自身的一种属性,适宜可以产生美,不适宜则会变成丑。那么对一件书作的美丑我们该如何去判定呢?依我看,凡是拿起笔来空无依傍瞎划一通,这样的字就一定丑;凡是漠视于”法”、游离无”根”、想当然地夸张、变形,这样的字就一定丑。美的作品必须是作者以扎实的基本功作依托,以法度为准绳,并在精神状态的高度自由、心境的完全放松下的随意所适和真情流露。
写字犯不着一本正经,但也不能没一点正经。清人刘熙载说:”书要有为,又要无为”。在我看来,有为就是懂得黑白分割、行列排布和全局经营。无为则是轻松率意,任达不拘和自然天成。近人曾熙评论沈曾植书法时说:”工处在拙,妙处在生,胜人处在不稳”。沈公进一步阐述道:”翁方纲一生之误在稳,刘墉八十岁后能到不稳,何子贞七十以后更不稳,惟下笔时时有犯险之心,所以不稳,字愈不稳,则愈妙”。我想,我们可以从中悟出点什么。
一件好的书法作品好比一首优美的乐章。尤其是行草书,蜿蜒连绵,起伏跌宕,其点画线条随着书者的情绪变化而变化,活生生的就是书者的一张”心电图”,书贵悟道,一个”悟”字最为重要。书要由生到熟,然后由熟到生。写了几十年,功力不可谓不深。一味地熟下去,当然会写至”漂亮”,写至”美”,但这种”漂亮”将流于媚俗,这种”美”会让人觉得丑。要熟中求生,求得过程就是”悟”,”学而不思则罔”,”诗到老年惟有辣,书如佳酿不宜甜”。书最忌甜熟,熟则伤雅,过熟则腐。
我的字曾经”漂亮”过,看热闹的夸奖,看门道的不屑;我的字已经”难看”起来,看热闹的质疑,看门道的认可。恐怕我还会”难看”地写下去,但愿有一天,看热闹的也会慢慢地喜欢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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